梅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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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瓒】坚石非石

算是白马非马的姊妹篇吧。


年轻的幽州刺史刘虞就任第三年上,终于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这三年之中,他始终被几位豪强富贾包围着,鉴于他高贵的出身和一贯温厚亲善的好名声,倒不至于遭到曹孟德就任济南相时那样的待遇;只是有女儿的想把女儿嫁给他,没有女儿的认了干女儿,也要嫁给他。

幽州地方广大,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选了哪一家,就等于与其他几家翻脸,因此刺史犹犹豫豫,始终不能下定决心,也在意料之中。令人吃惊的是,他最终哪一家都没有选。这样一来,平时斗得难舍难分的几大家族反而同仇敌忾起来,况且瞧着刺史大人的意思,分明是想脱离本地豪强的掌控,自立门户,毕竟须知这位刺史夫人公孙瓒乃是万中无一的将才。刺史平时笑眯眯的没脾气,没想到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开春以来,光是言辞严厉程度不等的抗议文书,刘虞就收了厚厚的一沓,统统被他一笑置之,丢去生火。在刘虞眼中,公孙瓒自然有他的好处,出身高贵,却子以母贱,由是全然没有难伺候的大小姐脾气。忍耐、坚定而朴素。虽然有时候他可能过于朴素了,但没人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的。

不幸的是,他最近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这个“终身大事”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现在,他绕了远路到书房去,不想经过公孙瓒的房间。公孙瓒,一想到夫人的尊姓大名,刘虞的后颈就隐隐作痛起来。实不相瞒,昨天是半年来他与夫人第一次相见,夫人领兵巡防,若非是实在推脱不下回乡祭祖的行程,这会儿估计还不知道在哪个雪窝里趴着呢。

大清早他刚起来,不急不徐地踱至门廊处,就见夫人策白马以冲锋的速度奔至门廊前滚鞍下马急迈两步一拳就把他打倒在地上,接着,公孙瓒跨坐在刘虞身上,拎起他领子,道:

“刘伯安!你疯了吗?”

刘虞艰难地挣动了两下:“咳,夫人,先放开虞……”

公孙瓒松开手,刘虞一时不察,重重地在铺地的石砖上磕了个眼冒金星。公孙瓒的声音炸雷一般地在耳边轰鸣:“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刘伯安你的粮草呢?啊?荒雪地里我拿什么打匈奴,用你这颗纯善的心吗?”

“夫人不该与匈奴再结仇怨。我为夫人准备了三十日的军粮,足以在边关巡视一遭,稳固边防再平安返回。”

公孙瓒用瞧野人的那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他:“你知道从这里到匈奴的主营有多难吗?你知道把这帮骑着快马四处流窜的鞑子围住有多难吗?啊?就因为该死的粮草——”

“粮草亦是民脂民膏,夫人实在应该爱惜民力,莫再有穷兵黩武的行为了。”

虽说如此,刘虞也明白,公孙瓒没有搜刮百姓以充军粮,实在是给足了他面子。这两年过下来,他也算是对夫人的性情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刘虞给他一切建议他都不可能听进去,如果他心血来潮照办了,那么原因多半是给他这个人面子,而不是发自内心地认为刘虞是对的。

也算进步吧。起码他愿意给自己面子了。

公孙瓒依然坐在他身上,保持着这个让刘虞在心里祈祷最好不要有人经过的姿势,他说话的时候,随着手势动作,身上的银铠叮叮当当地撞响。

“……你真以为对那帮鞑子好,他们就会乖乖听你的话了?拜托,(伸手狂拍刘虞脸颊)清醒一点刘伯安,刘大人!能白抢来东西谁要跟你互市啊?一旦你放任他们平安度过冬天,活下来更多人,明年就会迎来变本加厉的劫掠。你是第一年来幽州吗?说我穷兵黩武,我倒是希望刺史大人永远也别见着血的好!”

刘虞不想在这里跟他吵架,双手取下他的头盔,墨绿色的头发海藻一般地涌流出来,顺着微微向刘虞倾斜的脊背和肩膀滑落。刘虞随手把头盔放在地上。

公孙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你干嘛?”

“仗已打完了,夫人。”

刘虞安慰地说,双手捧住公孙瓒的脸颊,这是他认为夫人身上最无可挑剔的部分。被刘虞那双看上去让人无来由地想起春日草漠的眼睛盯住,公孙瓒以为他又要黏黏乎乎地吻自己了,结果刘虞只是将他垂落的长发挽到耳后而已。

“你怎么这么磨叽!”

公孙瓒大怒,一骨碌翻身起来,大步流星地往房里去了。

刘虞坐在地上,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慢悠悠地跟上去。

 

这一天以克己爱民著称的刘虞大人竟然没去上班,在府衙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幸好随后公孙瓒手下的田楷将军到府衙去述事,大家一见到他,就知道是夫人回来了,遂照常该干什么干什么。闲下来编排两句大人和夫人的闲话。

刘虞在州中名望颇高,尤其是在他府中做事,没有不敬重爱戴刺史大人的,大家主要是非常好奇这两个人怎么能过到一块去,结论是长期分居可能是维持这段婚姻的有利因素。但现在夫人回来了,意味着:争吵、打架、两个人一个站在门廊边,一个坐在书桌前,要给慢条斯理,一个嘴皮子利索得像串炮仗,他们刘大人平时从不着急,有一次仓库失火,幽州天干物燥,此事也常有。他老人家的办公室偏偏在附近,推开窗户火舌就舔着他的脸,就这还能一拢袖子坐得稳稳当当。

当然,由于损失了粮草,被夫人好呲了一顿不提。夫人基本上每一次回来都憋着火跟大人吵架,因为第一,很少有他自己乐意回来的时候,如果随他的意放手去干,他是恨不得一路打穿匈奴腹心。回兵要么是大人掐了他的粮草补给,要么是大人一封接一封书信实在把他惹烦了。第二,大人把他叫回来,一般是为了:祭祖,或者年终检查,或者评职称,要么开大会,反正是些乱七八糟没油没盐的屁事,所以夫人回来也不是为了响应上级命令的,而是牟足了劲儿预备谋杀亲夫。

眼下刘虞坐在他们家书房里,听着隔壁卧室中公孙瓒在个大木桶里哗啦哗啦地洗,心里有点发怵,他这遭掐了夫人粮草迫他回城,主要是年关将近,而他京城老家那边又催得紧,听说最老实的伯安闷不吭声地娶了亲,前两年时局动荡,人没凑齐,今年无论如何也得把媳妇带回去看看。兼以太夫人、刘伯安的亲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她活不了多久了,死之前就想看一眼孙媳妇……

好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刘虞走到隔壁,在公孙瓒洗澡的那个大木桶旁边蹲下,两只手扒着桶沿:

“夫人,柜子里有两套给你做的新衣服。”

夫人说:“无端殷勤,没憋好屁。”

“夫人哪,快过年了。”

说起这个公孙瓒就两眼放光,趁着过年下雪,严酷的自然就会把胡人驱赶到适宜过冬的地方,到时候就是老天助其包圆打围,他湿漉漉的两条胳膊在空中划拉一张想象中的地图,咱们先从这儿派一队骑兵,正面骚扰,然后大部队取道此地,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怎样!

“很、很能干,夫人。”

他咽了口唾沫,“但是夫人哪,你不能去。”

公孙瓒立刻对他投射来杀人眼神。

“是这样,听我解释,这件事情你应该交给田楷去办,一直唠叨说要提拔他,没点自己全权指挥的战绩我怎么好贸然提拔?”

公孙瓒反而急了:“他是我亲儿子也不能拿打仗的事情去捧啊!你敢把大部队交给这么个毛头小子指挥吗?”

“夫人哪,田将军比你还大两岁哪。夫人固然英明神武,田将军长你两岁,也是经验丰富哪。”,

顺着毛摸还是较有效果的。公孙瓒松了口。“也是。”

“那夫人你呢,就安心过个好年吧。”

“嗯……”

“幽州呢没有什么好玩的,哪里比得上京城热闹,我看夫人不如……”刘虞觑着夫人脸色,“不如……跟我进京玩一遭……?”

公孙瓒也趴在桶沿子上,搂着他,身上的水把刘虞衣服浸得透湿。他脸贴脸亲昵地(不消说,刘大人心里发毛)说:“大人哪,你今年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能光想着玩儿呢,一个刺史是能随便进京的吗?肚子里憋的什么坏水儿,老实交代!”

刘虞心想直接交代我哪儿敢啊,对付夫人就得多迂回两道,把他绕晕了才好说,于是从八百年前的老黄历说起:“夫人记不记得,你跟了我的时候,岳母大人是怎么说的?”

“谁给你的胆子提我娘的!”

公孙瓒骂了一句,有点心虚,他临走的时候,当娘的是耳提面命叫他恪守三从四德,当然实际上是刘虞反过来对他讲从德,然而大体上还是要装一下,起码不能动不动就一胳膊肘把夫君杵得上不来气。

刘虞软硬兼施,看到夫人有所松动,立马转换策略,口气硬了起来,说:“公孙将军,给你两个选择。”

公孙瓒哼哼了两声。

“第一,”刘虞说,“跟我回家见太奶奶。”

“第二呢。”

“第二你带我回我家见我太奶奶求你了公孙将军……”

 

三天后公孙瓒这个凶媳妇下了火车,不得不要去见公婆了,刘虞家庭关系说简单是非常简单,无父也无母,但又极其复杂,表现在家族支脉旺盛、旁逸斜出,父母双亡的刘虞旁的亲戚却有一大把,带着公孙瓒挨个儿寒暄,把夫人绕得两眼发直,以他的理解力,最多也就能从人堆里分辨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至于问他来串门子的袁家两兄妹谁是谁,那必然是分不清楚的。刘虞抽不开身去应酬袁家兄妹,但眼看着妹妹在发脾气。袁公路傻里傻气,小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嫁给刘虞。按辈分,他们算刘虞的子侄辈,袁绍见了刘虞还恭恭敬敬地喊叔叔,但是辈分归辈分,被一个个子比你还高,小不了你两岁的青年喊叔叔,实在是浑身不自在。

袁本初说:“妹妹别生气了。“

“不许你叫我妹妹!你这下贱的东西!“

实际上在袁家每个人都管公路叫妹妹,因为她年纪最小,又是姑娘家。袁本初平静地说:“是做哥哥的愚钝了,妹妹教训的是。“

袁公路立刻翘尾巴:“那是,多跟本小姐学着点。“

公孙瓒在人群中转圈儿,脸都要笑僵了,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狂踩刘虞脚。今天刘虞觉得自己好像抱着个炸药桶,从早挨骂到晚。他给公孙瓒准备的大礼服乃是传统剪裁,腰勒得据公孙瓒反映能把内脏挤碎,那他只好一再地对夫人赔笑。

夫人们把公孙瓒拉了去,口口声声说哎呀将军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今后就是一家人了千万别见外,实际上满脸写着要看看这个勾走了刘虞的小狐狸精什么样,可怜公孙瓒口渴刚把茶壶拿起来要灌上一通,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只好矜持地把壶放下,在小茶盏里倒了半杯小口地抿。一会儿他在人堆里看见了刘备,马上忘掉了所有礼仪,大喊大叫了一声学弟,炮弹一样迅速扎进学弟怀里,引得全体夫人们眉头都拧了起来。

刘虞太奶奶年届九十,耳朵不太好,人家对她说一百句能听见个一句半句的,公孙瓒这声喊可是入了她的耳,心惊胆战地拉着刘虞的手问:

“你媳妇说什么?削地?皇上要削咱家的地?“

然后那边听见刘备问公孙瓒:“学姐怎么在这里?“

对方豪情万丈地回答:“我嫁人了!“其情其态好像在说:我在敌军队伍里提枪杀了个七进七出!刘玄德只好说真想不到啊学姐。公孙瓒还以为他不信,把手上的戒指给他看。那戒指是刘虞家传之物,金牡丹的底座,好大一颗翡翠嵌在上头,说实话,以刘虞的眼光来是俗艳无比,而且不合夫人的尺寸,平时公孙瓒拿根皮绳一栓挂脖子上,也不往外拿,为着礼数周全,刘虞才叫他戴上。这戒指一个劲儿地想往下滑,此刻顺利地滑落进刘玄德手中,他拿着戒指在灯下观看,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转,聚焦在刘备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看了两眼就把戒指还给公孙瓒。

他却一撇嘴说:“不合用的东西。”把戒指上下抛着玩,目光所及,发现刘虞拼命冲他眨眼睛,才哼了一声,戴回手上。这下骄矜的名声是没跑儿了,在这方面风头能盖过袁公路真是不容易(她此刻正满场提着裙子乱窜,对哥哥实施严厉打击,一会儿蹿到公孙瓒跟前伸手拽着他的袖子说:咬他!)。

刘虞问袁绍:“怎么还不给妹妹说个人家?”

对方摆出他那副招牌的皮笑肉不笑说:“妹妹心里还记挂着您呢。”刘虞连打一串寒颤。

老太太因为那句削地对公孙瓒印象不佳,家里人看其脸色,一个个会意得不得了。客人们到亥时之前就全都回去了,剩下本家的人要忙活着祭祖,一晚上不得安生。公孙瓒前半夜跟太太小姐们坐在一处折纸元宝,折得他狂打瞌睡,京城贵妇圈的另一项爱好是嚼舌根,可怜他听了半天听得是一头雾水,但讲故事他也会,于是大讲二百个边塞鬼故事,吓哭了公主家的二小姐。后半夜在摆满丰盛宵夜的桌子上望眼欲穿,然而无论是啥都只能学个规矩样儿小口地抿,这还不算完,还需掐着嗓子讲话,轻声细气儿,好像蚊子哼哼。总而言之,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打击报复的蓄力条就越高涨,刘虞的生命安全就越没有保障。

第二天蒙蒙亮时他终于有机会把公孙瓒偷出来在大街上走走,夫人气势汹汹地一边走一边脱,劈头盖脸都摔在刘虞身上。一直脱得就剩里面的黑色直裰,才长出一口气说:

“勒死老子了!”

刘虞转移话题:“夫人饿了吧,请你吃东西。”

公孙瓒自己上下摸了摸,又在刘虞上下摸了摸:“没带钱说个屁。”

“没带钱可以挂账嘛。”刘虞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夫人好像还对自己嫁进了何等大户人家没有正确认识,“这里可是京城啊。”

公孙瓒这才有了点笑容,“行啊你老刘。”他有时候会叫刘虞老刘,听起来好像他堂堂幽州刺史是个路边卖草鞋的,刘虞有心报复,但想到以牙还牙喊出一句老公孙来实在不好听,也就罢了。娶亲以来忍的气还少么。

他真打算给公孙瓒介绍一系列京城豪华餐饮,但对方一听到还有一炷香的路就兴致全无,一头往街边地摊上扎,口口声声说要坑得刘虞家破人亡,结果就要了两碗馄饨。刘虞两个胳膊叠在桌上,看着他说:

“夫人哪,我家破人亡对你有什么好处。”

公孙瓒已经一头扎进饭碗,哪有闲心理他。结果扑通一声不合手的戒指滑下来砸进汤碗里,溅了他一脸辣子汤。刘虞赶紧拿手帕给他擦擦,拿嘴给他吹吹,拿筷子把戒指捞出来放在桌面上。

两碗馄饨五块钱,刘虞没有。

馄饨摊的老板笑容油滑,你弱他弱“贵人们哪我这小本生意哪里赊得起”,你凶他凶“我管你是谁!你还能是当今圣上不成!告诉你,圣上的天颜我可是见过的,哪里是你们这寒酸样。就真是圣上驾到,吃饭也得交钱!”

刘虞百口莫辩,都不敢回头看夫人脸色,公孙瓒一言不发,说明不妙。一会儿,他轻轻地把本来已经又戴上的戒指摘下来,扔给了老板。老板掂着沉甸甸的,像是值钱,马上咧嘴笑说:“这——”

“一块破石头罢了。”公孙瓒板着脸说,走了。

馄饨摊老板揉了揉眼睛,看看手里馄饨味的戒指,又看看大步往街上走的这一对儿,一个在前,一个追在后面,嘴里急匆匆地说什么:“夫人消消气,下次再也不敢不带钱了……我们明天……后天就回幽州……”这样很快地在视野中不见了。

 

叔刺史刘虞钧鉴:

别后月余,殊深驰系。一别累月,思何可支? 海天在望,不尽依依。(刘虞很快掠过去)叔父前日托侄儿所办之事,悉已停当,所寻回之物已交驿马快行,二三日将抵幽州。侄儿这封短信就随商队慢行罢。另有一事相告:舍妹性好奢华之物,家养首饰匠人,手工甚巧,临行前,此人将戒指略为改动,当更合尊夫人心意矣。侄儿为叔父办事,是我之幸,何须叔父破费?叔父临行所遗二千钱分文不少,原路退回。叔父若真疼侄儿,仔细想想侄儿的建议即可,幽州面西,上有匈奴之祸,刘表骄横,犹如腹心之疾也……(刘虞很快把这一页翻过去了)

家中无事,唯吾家妹妹已许给司隶校尉冯方之子,明年此时,便将出阁。

侄儿本初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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