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知春

轻轻放下1个爱发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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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亲爱的,不瞒你说……

一滴蜜的if线。


啊,亲爱的,不瞒你说,

……我爱你非同寻常,

爱你如爱自由的流水,

……爱你像生命一样……

刘虞三十岁,在西部战区的营造所工作,终日就是在营地里打转,很少有跟外界接触的时候。不过就在他三十岁那一年,上司派他出了趟差。因为刘虞的小组忙活了一整年研发出的导弹正式投入使用,第一个得到其武装的是西南边境直面胡人的战区,确切地说,是卫将军公孙瓒麾下。这玩意儿刚刚投产,料想必然有浑身毛病,上面就派刘虞作为随军的技术专员,指导使用。刘虞没意见,反正他早就把自己当块砖头么,随便组织上把他往哪儿搬吧。

倒是派他去的上司,在给他签通行证的时候叮嘱了两句那边死冷,多带点衣服。

走的时候给他送行的人很多,基本上同事们能来的都来了,把刘虞吓了一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刘虞此去是上边要提拔他,给他一个历练的机会。趁现在巴结巴结,不知道有用没有。刘虞上车前挨个儿跟他们握手点头微笑客套,话语间模棱两可,叫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是念着同事情分呢,还是心里恨死了他们每一个人。这种叫人一头雾水的能耐可能就是领导素质吧。

刘虞坐二等车厢,一个包间里上下铺塞满六个人,五个都抽烟,把他熏得头昏脑胀死去活来,又不好意思说,只好走出去看雪。西南地区冬来早,十一月天就大雪连绵,在两节车厢交界的地方,狂风刮脸,但待久了就能从吵闹的列车运行声中听出车轮碾压覆盖枕木的白雪所发出的微弱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刘虞就蹲在那儿,也不嫌冷。风把雪花吹到他脸上,回来以后浑身上下都蒙着白霜,被车里的热气一捂,马上又变得湿淋淋的。然而那是一生都难以闻见的无限清新自由的空气。

他蹲在车厢交界的那一块儿地方,心想,要是现在跳下去,大概也摔不死,然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找得到他了。茫茫雪原上下皆白,平原看起来无限地远,天空苍白一片,还含着一夜一夜的大雪。从白天到晚上,夜空奇异的蓝色从浅到深,最深处就变成午夜的漆黑,星斗犹如鹅卵石躺在清澈的水底一般镶嵌在天幕上。及至东方破晓,蓝色又逐渐褪去,刘虞不免产生倒错之感,好像天上倒挂的是潮退潮落的大海。

这么走了六天终于到了站。在站点刘虞马上被人接了去。雪地上一般车辆都不好走,派辆装甲车又显得小题大做,部队里派了三个战士骑摩托来接他。刘虞吹了六天大风,有点感冒,在头盔地下不住地擤鼻涕,心虚得很,觉得自己要被战士们嫌弃死了,话也不敢说。一路无聊地到了营地,营地是一大片铁皮屋子,这里风雪大,一般的行军帐篷是顶不住的。刘虞被安排在千篇一律的铁皮屋中一座里,战士把他撂下就走,而且是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刘虞把行李在屋里放下,环顾四周,叹出口气。

当晚听着外面狂风呼啸,久违地想起了寂寞的滋味。

刘虞没睡好,营地里声音是彻夜不绝的,巡逻的士兵也要喊号子,所幸是脚踩雪地声音没那么响,可还有嗡嗡的摩托引擎声,害他辗转反侧,睡觉倒成了件苦差事。夜晚又下了大雪。

天刚蒙蒙亮,他就如蒙大赦地跑了出去,一座座营房全都长得大同小异,跟迷宫似的,他就在迷宫里瞎转悠,不期来到一片开阔地带,想退回巷子里也晚了,只见得一些人聚在一处的背影,他紧赶两步,想快点跑走,跑到这些人旁边,正与一位青年军官擦肩时,却听见一声:“一、二——阿瓒,笑一笑嘛,要拍了……三!”

刘虞这才发现自己尴尬地闯入了人家的取景框。一个女兵端着部拍立得,机器滋滋地吐出照片,她走过来把照片交给那名军官。这是军官合影,其中有刘虞加塞儿。那青年军官在照片上脸绷着,嘴角却扯起来,是一个强咧出的笑容,看着实在不善。他把照片拿到眼前,看看自己的表情,忍不住倒笑了。

刘虞赶快道歉。

“没事,挺好的。”军官说,把照片塞进衣兜。女兵一看照片就笑了,说:“阿瓒这是什么表情。再拍一张吧。相纸有的是么。”又退回原处,调整焦距。

趁这个时候,军官问刘虞:“你是什么人?”

刘虞交代了,对方就让他在自己身边站着,说:“既然这样,你也来。这是白马军合影。你说要在这儿待一年?这一年里你是我的兵。”

说完顿了顿,笑了,“白马军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存在一年。”

刘虞不知道回他什么,紧张地凝视着镜头。第二张再拿来,就拍得好些,那军官因为跟刘虞交谈片刻,绷着的脸表情松弛下来,微微笑着,脸颊绯红。一手抬起帽檐,一手按在佩剑上。

倒把刘虞拍坏了,刘虞没看镜头。

大概二十年后,刘虞又梦见当时的情形。

做了一个冰天雪地的梦,倒是热醒的,京城的夏天像蒸笼一样。他爬起来伸手在床头柜上找水杯,反而摸到了固定电话。他有点想拨给公孙瓒,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当时的事情。

他们今天下午才通过一次电话,两个人都憋着一肚子火,最后公孙瓒一把把电话摔上了,他根本没必要跟刘虞谈,民意在他这边,到处的呼声都是打、打、打,他有恃无恐。看在刘虞在他白马军中混过一年的份上,听了他十分钟啰嗦,但什么也无法改变。

刘虞彻底把公孙瓒惹火是问了他一句:“伯圭忘了侯小姐的事情了吗?”

侯小姐是当时为他们拍照的那名女兵,在前线做文职,有一段时间做刘虞的助手,公孙瓒一天三顿地晃到刘虞这儿来,一眼一眼地剜他,真叫人受不了,他硬着头皮对公孙瓒说:

“将军对我有意见,也忍忍吧,我就待一年。”

公孙瓒笑了,摇着头说:“跟你这么个人闹腾,也是我无趣。”

侯小姐跟公孙瓒相爱,那会儿他们已经订婚了。等着过年回家摆酒,公孙瓒心情好,还叫刘虞一定去。刘虞推脱了。他没年假可休,结束了这儿的事情就得回营造所。公孙瓒说:“你是坐牢哪!”刘虞微笑,说:“我好歹也姓刘哪,将军。”但不是如今掌权的这支刘。公孙瓒拿眼睛斜睨着他,冷不丁问:

“你想当掌权的刘吗?”

“不想。”

“那你想干什么?坐一辈子牢?还是像我们一样,每天出操,巡逻,喊打喊杀?”

“对。就是这样,”刘虞笑着说,“我想一直跟着你们出操、巡逻,当然,打打杀杀就可以免了。”

“不打杀,你当军队是过家家哪!”

当年侯小姐跟着一队战士的车,要到另一个营地去,再也没有回来。那一队兵就回来了一个,大家都以为他们遭到了乌桓的偷袭,他却摇摇头说他们是被自己这边的老乡袭击的。连年战乱把百姓打怕了,见了穿军装的就害怕。他们向老乡问路,老乡把他们引到乌桓人半年前埋了雷的一片地方去。

听活下来的士兵说,侯小姐甚至不是被炸死的,是被弹药引燃了衣服烧死的。那之后公孙瓒就总像咬着牙似的,憋着一股狠劲儿。失去所爱之后,整个人都坍塌了,变成废墟一样摇摇摆摆的危险样子。刘虞简直是忍了他两个月,然后调回去了。

那之后十五年没见面,说没见面,其实他常常在电视上见到他,后来他自己也步入政坛,俩人在一场会议上重逢,握手,寒暄。会开得很糟糕,公孙瓒往桌子上硬生生砸碎了一个搪瓷杯子。刘虞跟他对着干,一个主战,一个主和,公孙瓒性格冲动,情绪都挂在脸上,每次看样子都恨不得把他活吃了。

刘虞阴险,刘虞眯眯笑着说伯圭消消气,消消气。

半夜醒来的刘虞犹豫着要不要拨通公孙瓒的电话,电话自己响了,公孙瓒打来的,约他见面。

“伯圭看看时间。”

“去你妈的时间。”

刘虞叹口气,“伯圭看看身份。我们私下见面不合适。”

想当然尔,公孙瓒不吃他这一套,但他比刘虞想的要了解他。他说:“二十年了,我连她长什么样都忘了。死人么,其实是常事。当时我手下的人,现在只剩你一个了。”

刘虞没说话。

“出来吃个散伙饭吧。京城就这点好,大半夜的也不打烊。但京城不适合我,太热,太热闹。我家始终在幽州。……来吧。”

刘虞被他勾去了。

公孙瓒约他在一家酒楼,空调开到十六度,侍者进来端茶送水,牙齿都打颤。刘虞笑说:“有点幽州的意思了。”

“这算什么,幽州最冷的时候,零下四十多度。一次我带人埋伏,有个战士活生生冻在雪窝里了。我一刀把他杀了,趁血还热,才抢出他一具全尸。”

刘虞沉默良久,问:“伯圭想回幽州,什么时候走?”

“看你了。”

“我?”

公孙瓒离席踱到他身边,一双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他弯下腰,在刘虞耳边说:

“你爱我,是不是?”

“……是。”

“好眼光。”

刘虞坦然地看着他。公孙瓒今年四十多了,总是生气,眼角皱纹很深,他总是生气,那个十九岁神采飞扬的卫将军就始终活着。在火焰中煎熬地活着。他的一缕长发从发冠里散开,刘虞想理好它。

“刘伯安,”公孙瓒说,“你死在这里,行不行?你死了,我好回幽州去。”

“然后再打得生灵涂炭。”

“跟我说这个有意思吗?你难道没看过前天的民调数据?大家都想打仗。如果不是我,还有其他人,但是这仗,我总打得比他们强。”

“我不怀疑。伯圭,你在桌子底下藏了什么?”

“而你,又在口袋里藏了什么?”

公孙瓒把桌子底下的一个小箱子抱上来,刘虞也把手枪放到桌面上。他打开箱子给刘虞看,“仓库转运错误,那边人不好处理,送到我这儿来了。你认得吧?”

刘虞是军工专家,闻闻味儿就知道是白磷的味道。他知道为什么空调开得这么低了。京城的夏天,如果不控制温度,白磷很容易自燃。

“这东西一旦爆炸,足以把这座楼都掀了,伯圭只是跟我有仇,跟自己没仇吧?”

“我跟你也没仇。虽然我不用三招就能收拾了你,可我不想。问题是,我认为你不知道我们与乌桓有什么样的血海深仇。刘伯安,你不认识仇恨。”

“你觉得我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你也不像外表那么一块木头嘛,挺聪明的。可是我今天——”他说,慢慢地用餐刀划开了密封着白磷的箱子,“要教教你什么是仇恨。我全家都被乌桓人杀了,我的未婚妻也因为乌桓人而死,唯一能支持我的老丈人也因为我妻子的死,没两年也跟着去了。而丈人死后,我没有什么政治资本,打不打,这个仇报不报,不是我说了算的。我今天要你记住仇恨的声音。”

白磷看起来像银子一样。过去一年,公孙瓒费尽心思筹措来了二十万两白银的军费,但这笔钱被层层克扣,到下面只剩了四分之一。

刘虞抓起枪来指着他,“放下。”

“你有病吧,我怕你这个。”公孙瓒的手汗浸透了白磷。那么冷的房间里,他的脸红通通的。他靠后倚在窗口,冲刘虞微微一笑,“借个火。”

刘虞扣响了扳机,一枪打中他的肩膀,公孙瓒把箱子挪到另一只手上,刘虞又开一抢,打偏了,子弹擦着他的脸从窗户飞出去,玻璃哗啦啦碎下去。晚上,酒楼里没几个人,枪声格外明显,脚步声匆匆赶上楼来。刘虞又开一枪,再一枪。再一枪,直到打空了弹夹。他想打公孙瓒的腿,可是对方蹲下来,用胸膛去迎他的子弹。大量的血浸透了装白磷的箱子,热血使这危险的化学品燃烧起来。

刘虞喘着粗气,凝望着公孙瓒的脸,他从没见过如此狰狞的面孔,在血和白磷燃烧的刺眼的光芒中,公孙瓒看起来像夜叉那样惊人地恐怖和美丽;枪从他手中跌落下去。公孙瓒说:“枪法真烂。”紧紧抱住了箱子,白磷几乎要烧化他的胸膛,他支撑着站起来,朝后一仰,向窗外寂静的河流跌去。刘虞站在原地没动,倒是赶上来的侍应生们都趴到窗口去看,眼看着坠楼的人在半空中被夏夜闷热的空气中剧烈燃烧的白磷炸成碎片,落进河流之中。

他将不能再回幽州去了。

公孙将军以死明志,极大地震撼了民心,次年,刘虞签了字,任命世家子弟袁绍为主帅,与乌桓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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